
馬烽、孫謙在靜樂采風
新中國成立以后,靜樂行政區劃一直隸屬于忻縣專署、忻州地區、忻州市,半個多世紀后感覺緊鄰我們的呂梁地區似乎已和靜樂沒有什么瓜葛,前些年熱播的電視連續劇《呂梁英雄傳》也似乎離靜樂十分遙遠,講述的都是抗戰時期發生在呂梁地區的一些事情,和靜樂扯不上半點關系。其實不然,地處晉西北的靜樂恰是呂梁山脈北段腹地。從地貌而言,東云中、西管涔所夾靜樂盆地是呂梁山系的重要地標。以地質而論,靜樂是李四光先生“呂梁革命”(后演變為“呂梁運動”)命名的發源地。著名作家馬烽、西戎所著的紅色經典小說《呂梁英雄傳》主要情節、人物原型以及一些地名也大多出自靜樂。
一
1944年冬,晉綏邊區召開“第四屆群英大會”,出席這次群英大會的靜樂民兵英雄就有二三十位,他們有“勞武結合特等英模”尤富美、郝園臉,“勞武結合甲等英模”郝毛存、杜貴貴,“全家英雄”趙成成、郝二蘭、趙金梁,軍人爸爸任萬生、部隊媽媽王補梅,以及神槍手、破擊英雄、除奸模范、戰斗英雄等各類民兵英雄趙玉喜、馬劉保、馮愛魁、馮二娃、孫寬、劉福德、郝成華、白存貴等人。
《晉綏大眾報》要刊載介紹民兵英雄對敵斗爭的事跡,時任《晉綏大眾報》記者的馬烽、西戎在群英會期間采訪寫就了《呂梁英雄傳》,一段共產黨領導人民抗戰的經典傳奇就此流傳。靜樂的趙尚高、郝園臉、郝毛存等人成了他們非常熟悉的朋友,成為了《呂梁英雄傳》中雷石柱的主要原型。
1984年春,馬烽、孫謙來靜樂采風,為創作電影《咱們村的退伍兵》收集素材。馬烽、孫謙和靜樂文學愛好者座談時,馬烽曾談到過《呂梁英雄傳》的一些創作經過。馬烽說:四十年前我寫了靜樂的民兵,四十年后的今天我要寫靜樂的退伍兵。關于《呂梁英雄傳》故事的發生地,馬烽是這樣說的:《呂梁英雄傳》以呂梁山區一個普通山村為敘事切入,村民在日寇的燒殺搶掠中逐漸覺醒,在共產黨領導下,組織起民兵力量同敵人進行頑強斗爭。當時靜樂作為晉綏邊區的東大門,處在對敵斗爭的最前沿,而且靜樂涌現出很多可歌可泣的民兵英雄事跡。這樣,故事的發生地設定為靜樂一個大一點村子是最合適的。可問題又來了,我和西戎都沒去過靜樂,對靜樂的村名也不甚了解。后來,我們找了同在《晉綏大眾報》編輯部的胡正,胡正在靜樂待過好多年,可謂是靜樂通,他建議我們用康家會,我和西戎斟酌了半天,覺得“會”不是很順口,就把“康家會”改成了“康家寨”。這樣,《呂梁英雄傳》里就有了“康家寨”這個村子……
翻開小說第1頁,“第一回,日本鬼子興兵作亂,康家寨全村遭劫”,文中這樣寫道:“呂梁山的一條支脈,向東延展,離同蒲鐵路百十來里的地方,有座樺林山。山上到處是高大的榆樹林,中間也夾雜著松、柏、槐、山桃、野杏;山豬、豹子、獐子、野羊時常出沒……山下有個村子,名叫康家寨……漢家山再往東二十里就是水峪鎮了……”
這段描寫和靜樂康家會的地理位置、自然環境非常吻合,將許多民兵英雄的事跡濃縮整合成了一個故事,康家會確實是呂梁山支脈向東延展,離同蒲鐵路百十里的地方。康家會、赤泥洼一帶至今有樺林山,山豬、豹子時常出沒。漢家山真實地名叫利潤(見后記,第六十一回),利潤往西二十里確實有個水峪村。
第2頁,“……不久,太原失守了。晉中平川里的大城市都失守了。接著潰軍竄了下來,康家寨一天要過幾十伙,有穿灰軍裝的,有穿草綠軍裝的,三個一群,五個一伙,歪戴帽子,倒背著槍,南腔北調,各種口音。真是‘大炮一響,黃金萬兩’。這些‘老總’們,有的騎騾壓馬,有的牽驢拉牛,牲口上拴捆著花紅柳綠的包袱。一到村里,見門就進,見人就捉。手里提著皮帶,一開口‘媽的’,一伸手幾皮帶。要白洋,要大煙,要酒肉……不給吊起拷打……一連過了兩個月的潰軍……直到八路軍賀龍將軍領導的一二零師開來晉西北……”
這是忻口戰役失敗、太原失守后靜樂康家會的真實寫照。至于日軍在康家會的暴行,比小說第四頁中的描寫那是有過之無不及。日軍放火燒毀后的康家會只剩下一間半房子,殘垣斷壁,尸骨難收……
《呂梁英雄傳》“起頭的話”中寫道:“……像圍困蒲閣寨、圍困婁煩、圍困三交、圍困岔口等史無前例的模范戰斗,要介紹出來,恐怕三年五載也說不完。如今只寫了一個故事,雖然僅是一個村子里的事情,但也可以看出晉綏邊區人民在八年抗日戰爭中,艱苦斗爭的輪廓。”
這段話中提到的圍困蒲閣寨、圍困婁煩、圍困岔口,在抗戰中全都是靜樂的真實地名和真實戰例。忻縣鐵路以西地域,包括蒲閣寨在1939年至1946年期間屬靜樂中心縣委(后稱靜樂地委)管轄。
二
《呂梁英雄傳》第二十九回和三十回“民兵積極學地雷,全村變工鬧生產”“保護春耕鬧爆炸,誘敵上鉤踏地雷”的故事來源是天池店韓家溝村民兵隊長、晉綏邊區“特等勞動模范”尤富美的事跡。
1944年尤富美在韓家溝村響應毛主席“組織起來”的號召,組織起農村最早的合作化組織“變工隊”,開展了開荒造田、紡紗織布的大生產運動,為支援前線做出了突出貢獻。他帶領民兵積極配合八路軍開展游擊戰,多次打退敵人的“掃蕩”,救出被俘群眾和八路軍傷員多人。他帶領民兵在一次地雷戰中,炸死日軍十幾名,繳獲軍馬一匹。在群英大會上,賀龍、關向應、張稼夫等邊區首長授予他“勞武結合”錦旗一面,邊帀一萬元。《抗戰日報》上登載了他的事跡和畫像。
《呂梁英雄傳》第三十一回“閱讀報紙學習經驗,打通思想爆炸展開”里,康明理所讀報紙中的內容是根據靜寧縣磨管峪村民兵隊長、晉綏邊區“特等民兵英雄”趙尚高的事跡編寫而成。
1940年以來,趙尚高組織帶領變工隊、民兵尖刀隊勞武結合,開墾“軍火田”,用種“軍火田”的積累創辦了“軍火合作社”。趙尚高發動婦女掃土熬硝、燒木炭,率領漢子碾藥翻沙造地雷,白手起家,到1944年后,“軍火合作社”資金積累到5000余元(銀元),人員由6人發展到30多人。自制火槍、子彈、土擲彈筒、手榴彈等十多種武器,年生產地雷1萬多顆,手榴彈1.5萬余枚,實現軍火自給,支援了抗戰。趙尚高帶領民兵尖刀隊“槍雷結合”參加大小戰斗80余次,斃敵23名,繳獲大量武器軍需。《抗戰日報》登載
了趙尚高的感人事跡,中共晉綏分局和晉綏軍區號召各地軍民向趙尚高及其帶領的民兵尖刀隊學習。
《呂梁英雄傳》第七十三至八十回“民兵圍困漢家山”,是依據靜樂民兵圍困婁煩據點的整個過程創作的。
1944年8月,八路軍晉綏軍區八分區二支隊在民兵的配合下,對婁煩鎮日軍據點發起攻擊,先由袁憲保等7名共產黨員、煤礦工人帶領50多名礦工挖了兩條600多米長的地道,一直挖到日軍炮樓底下,再裝入600公斤炸藥將3個小炮樓炸掉,接著又攻下3個小炮樓。當天晚上,婁煩村民兵隊長康明亮又帶領民兵,燒掉了10多個日軍負隅頑抗的大炮樓。八路軍二支隊奉命轉移后,解決山石梁日軍大碉堡的任務就交給了民兵。婁煩村民兵隊長康明亮、常家坡民兵隊長常服仁、蒲峪民兵隊長郝建忠、城北民兵隊長馮愛魁、西果園民兵隊長馬劉保等將各村民兵聯合起來,用斷水、斷糧、斷人的辦法封鎖圍困敵人的這座碉堡,將出來擔水、站崗的敵人用地雷炸死或開槍擊斃。發現敵人排雷后,郝建忠又發明了自發雷,敵人把雷拿到手里后才爆炸。民兵戰斗隊用地雷戰、伏擊戰多次阻撓并消滅靜樂縣城、豐潤方向前來增援的敵人。1945年4月21日,終于消滅了婁煩鎮境內的全部日偽軍。
在馬烽、西戎筆下,郝建忠、常服仁、馮愛魁成了“雷石柱”等,馬劉保、康明亮成了“馬保兒”“康明理”。
《呂梁英雄傳》在后記中還有一點聲明:民兵從碉堡內活捉日軍,就是根據利潤戰斗寫的。
1944年8月,在康家會一帶活動的一區武工隊偵察了解到,利潤碉堡駐有6個日軍,他們強迫離利潤半里路的寨溝村村民鞏懷順、鞏計富為其做飯、挑水。鞏懷順、鞏計富猶如和野獸生活在一起,整日提心吊膽,恐懼不安。掌握了這些情況后,武工隊政委孫淳生首先做鞏懷順家人的工作,使他們認識到:侍奉我們民族的敵人,就是喪失了民族氣節。日寇殘暴至極,隨意殺害我們中國人,我們怎么還去給他們做飯呢?鞏懷順的家人聽得動情動意,熱淚盈眶,認識到服務敵人是走錯了路。過了幾天,鞏懷順主動找到武工隊駐地,懇求武工隊救救他。孫淳生政委熱情地接待了他,并讓他把挑水的鞏計富也爭取過來。不久,鞏懷順、鞏計富一起來到武工隊駐地,和武工隊一起籌劃,奪取利潤碉堡。8月28日凌晨,武工隊和參戰民兵潛伏在離吊橋不遠的土壕下。東方泛白了,鞏懷順已將食堂的破窗戶全都用紙糊好(為了看不到外邊),把菜刀、火箸、搟面杖等都藏了起來。過了一陣,鞏計富挑著水一搖一擺地上來了,他向圍墻里喊“太君,放吊橋,苦力擔上水來了。”一會兒,吊橋“咯吱咯吱”地放下來了,碉堡門也開了。等6個日軍都進了食堂,鞏懷順應付敵人,安排飯菜,鞏計富幫忙拿碗筷,然后,把那只兇惡的狼狗也圈起來喂上,把敵人的武器庫鎖起來。趁敵人吃飯時,鞏計富走出食堂,擺動毛巾,向我軍發出了暗號。突擊隊員迅速沖進碉堡,不費一槍一彈,干凈利索地生擒6名日軍,繳獲軍火無數。8月30日,晉綏八分區號召全區軍民學習推廣利潤戰斗經驗。利潤戰斗被寫進了《呂梁英雄傳》第六十回“拉關系定出捉鱉計,巧安排暗中布羅網”、第六十一回“入虎穴活捉日寇,得勝利未打一槍”。鞏懷順就是杜玉貴,鞏計富就是孫生旺。《呂梁英雄傳》從1945年開始在《晉綏大眾報》上連載,歷時16個月完成。當時,反映晉西北抗日根據地現實生活的文學作品非常少,因而這部長篇連載小說剛一冒頭,就受到了讀者的熱情歡迎。
三
《呂梁英雄傳》之所以受到如此喜愛,除了寫的是發生在群眾身邊的動人故事外,通俗化、大眾化的語言也成為一大亮點。在小說中,處處都能看到一些“土得掉渣”的語言。如:“老鼠拉木锨,大頭在后頭”“錢到公事辦、火到豬頭爛”“誰家鍋底沒有黑哩”“我們的飯喂了狗還能照門哩”等等。馬烽、西戎在采訪民兵英雄時就很注重采訪對象的語言特點,在創作中也盡量貼近故事發生地的語言,把握人物的語言性格和語境。為此,他倆專門找到同在《晉綏大眾報》任編輯的靜樂人辛景月,并和組織上取得聯系,主動成為辛景月的入黨介紹人。辛景月是地主家庭出身,按當時的政策規定,地主成分者入黨預備期是兩年,這樣馬烽、西戎就有足夠的時間找辛景月談話、聊天,以掌握靜樂人的語言特點和風格。辛景月習慣把一些字重疊使用,像“水杯杯”“糖蛋蛋”等,馬烽、西戎就在小說里寫進了:“麥子里的皮皮圪渣可要鬧干凈”“日本人的骨灰盒盒……”等等(參見辛景月《大河奔流》第二部《延安歲月》)。這樣的寫作風格,也奠定了馬烽、西戎“山藥蛋派”作家的基礎(地位)。《呂梁英雄傳》作為第一部反映共產黨領導下全民族抗日的長篇小說,因其鮮明的語言特點,成為抗戰文學的經典之作。
新中國成立后,《呂梁英雄傳》先后被人民文學出版社、通俗讀物出版社、作家出版社數次重印,并且被翻譯成日文、俄文、朝鮮文等文字,在國外出版發行。經典的魅力至今影響著人們。不管《呂梁英雄傳》的封面是否會變黃、發脆甚至脫落,它的主題、人物、語言、架構等都將成為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精神營養之源。
當你深情地讀完《呂梁英雄傳》,再輕輕地翻開“靜樂抗戰史”,你會讀懂那每一尊偉岸的身軀都是呂梁,那每一寸血染的土地都寫滿了靜樂。(弓長勝)
(責任編輯:盧相汀)